爱阅读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初遇法国年鉴学派那套《私人生活史》时的惊艳。从起居餐饮、出游娱乐等衣食住行的生活切片,来侧写一个时代的历史。各种平凡人生活场景的重现,让历史仿佛贴上了阅读者自己的肌肤,可穿梭时空,呼吸共情。
一个入行30年,从香港移居内地,刚好50岁的资深设计师,会折射出怎样的设计切面?林志辉,或许就是答案。
林志辉现在的title有很多,香港资深高级室内设计师、亚太空间协会副会长、中国建筑装饰协会软装陈设分会副会长……设计作品与个人荣誉更是满到两页A4纸都装不下。但一切的源头,还得从30多年前说起。
两分天注定,八分靠打拼
彼时的林志辉凭着一腔孤勇,埋首于当时颇为冷门的专业:绘图。“七八十年代还是传统的医生、律师啊很厉害嘛。绘图?都不知道学完能去做什么的。”
可他就是喜欢。回忆起对室内设计的热情,林志辉说,可能源于小时候的居住记忆。“我一家几口住在一个小房子里,写作业、吃饭……都是同一张桌子。讲个电话都没地方,如果我哥在睡觉,我都不好意思去洗手间,因为要经过他睡的位置。”未曾想,幼时为了自在玩乐而思考的如何合理规划空间,成了他毕生的课题。
(求学时的林志辉)
这份对空间设计的热情支撑着他,不仅用心念书打基础,还想尽办法打听专业门路。1990年前后的香港,大哥大也没遍地铺开。资讯的不发达,让林志辉走过不少弯路。“后来终于让我打听到一个机构,不过他们要什么资格啊、分数的,我不够的,于是就冲到那个教授面前,跟他说‘给我五分钟,画张画给你看,你看看我有没有这种天分吧’。”
这样一个“勇”字挂心口的拼搏精神一直贯穿于林志辉的职业生涯。不管是当绘图员,还是设计师;不管在香港,还是在日本,他永远都是最勤力、最鲜亮的那个。即便经常被领导叫去参加与本职工作关系不大的应酬和会议,他都觉得是顺便学习谈判的好机会。
(初入社会的林志辉)
于是,27岁的林志辉提前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十年计划。他入行时想,2年做绘图员,2年做设计师,10年之后自己开公司。谁知7年后就开了间自己的公司,更让他想不到的是,10年后他来到了深圳。
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内地工作和生活。”直到现在,林志辉都觉得这是件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攻克语言关,一鸣惊人“红白蓝”
作为土生土长的香港人,语言、生活、理念……都已定型。当初跟朋友玩,在深圳能找到茶餐厅,在北京能遇见好项目,可真到落地开公司,就是另一重感受了。
2001年的深圳正是房地产起飞之际,盖好就卖,样板间的打造还是装修施工的基础概念。“设计费是什么?为什么画图还要收钱?”这类现在听起来好笑的问题,是当初林志辉的真实遭遇。
(初到深圳,林志辉设计的一个项目售楼处)
然而,相较于业务关,语言关更让林志辉头痛:“我都没有bpmf(波坡摸佛)概念的,普通话全是唱KTV时学来的。”因为讲不好普通话,手到擒来的订单也丢过。
林志辉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,“当时甲方有18个人在开会,我的设计方案相比当时的情况是不错的,但问题是我没办法好好表达(我的设计意图),最后那个副总拍桌子讲:你在说什么啊,啊?说白话吧,反正都听不懂。”
这段经历对林志辉来说是个挺大的刺激,从那天起,他决心练好普通话,“我天天去外面吃饭,跟一些不认识的人聊天。还好当时香港人不算多,他们也觉得新奇,愿意跟我交流。”这样一天天下来,湖南、河南、北京……各种口音渐渐都难不倒林志辉了。
很快,林志辉就在皇岗口岸的一套商品房样板间中得到了发挥的机会。他第一次用一个主题概念贯穿了一组样板房。
“红白蓝,我很喜欢的一个法国系列电影。当时有三套房,从60平米到100多平米,红色就是现代中式风,蓝色就地中海风格,白色是最小的一间,做了一个全白的空间,没顶灯的,只有边灯。当时很罕见的。开发商也担心不够亮,我说‘不行我送一盏灯你们,先试试看’。”
(广受好评的红白蓝系列)
购房者的反馈,是样板间成功与否的最佳说明。以往以面积具体指代房间的“惯例”,在这组房前,全变成了“我要红色房间那套”“我要白色那套”,瞬间卖空。
林志辉觉得特别有成就感。“虽然这个项目钱不多,但是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,非常令人满足。比如白色那套,我在日本学到一些很好的灯光效果,终于可以实现了。”
鼎盛的旅程和反省的机会
尽情挥洒设计才华的可能性,是留住林志辉的主要原因。
当时内地多是160左右的大户型,三房、四房很常见。“可以发挥的空间非常大,豪宅来的。”回忆起当年的情形,林志辉至今语带兴奋,“大家能接受的风格也非常多样,欧式、法式、美式……随意发挥,所以当时我非常开心。”
彼时的香港已是寸土寸金,追求的都是现代简约,空间利用率最大化。这让满脑袋各种设计概念的林志辉无处施展,所以尽管初来乍到各种不习惯,但把梦想变成现实的魅力,让他一次次地跟自己在生活上“妥协”。
2008年,惠州龙门天然居度假村项目,让林志辉的设计才能第一次得以充分挥洒。
(龙门天然居度假村项目后期市场推广时,换了一个更强调“天然”概念的名字)
一期工程是一栋600平的独栋别墅。当时大众对于豪宅的想象,还是金碧辉煌大理石。林志辉别出心裁,白墙浅灰仿古砖,石凳竹镜都是现做。“现在回想可以说是第一代民宿概念,当时我们叫做自然风。这个项目做得很辛苦,很多没有办法用图纸来表达,好些软装都需要自己来。”这套林志辉亲自动手制作软装的设计作品获得了2011年IAI全球自然风酒店房设计奖。这是一项汇集两岸三地优秀设计师的业内大奖,同届评选的最具影响力设计师,是凌子达。
林志辉也一直感念这个项目。“再好的设计师也需要一个相信你、尊重你的客户去让你去发挥。”林志辉非常感谢这个仅主控成本,其余任他发挥的客户。这位客户也相当满意林志辉的最终成果。于是,这个项目从夏天一直做到冬天,从大堂做到酒店房间,从一期做到二期。
彼时的林志辉,可谓渐渐进入“鼎盛时期”。公司共有近50名员工,全国的样板房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,三十几个项目同时在进行。林志辉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空中飞人,过着“醒来不知道在哪个城市”的生活。
超载的消耗,身体会记得。2012年左右,林志辉的身体对他发出了黄牌警告。休养身体的那段时间,正好大儿子出生了。关于生命节奏、关于身份转换,林志辉拥有了“反省自己的人生的机会”。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回归家庭,拒绝所有应酬,公司人数被他压缩到只剩7人。
(回归生活那两年,大儿子的出生让林志辉反思良多)
“我也在反复思考,规模缩小后该怎么做,未来的路该怎么走。”林志辉坦言自己也曾茫然和焦虑,但生活给了他答案。“我家里有滑梯、也有楼梯,但我儿子很奇怪,他没有选择对他来说更安全的滑梯,而是选择了楼梯。我就想说,他2岁都可以,我为什么不能勇敢一次?”于是他认认真真开始重新梳理自己未来的方向。
“重出江湖”
林志辉做了一件特别有仪式感的事:他将所有积攒的名片摊在自己的长书桌上,思考哪些是他真正可以留下的。“我想说能不能只留5个有效的人,重点面对核心客户?行不行勇敢地走一次再说,实在不行,了不起再回去当打工仔。”
于是他真的把员工精简到只剩7个,同时去尝试一些以往不太热衷的事情,比如社交,“把自己重新推出市场”。
从头来过,绝无顺风顺水,“既然选择这条路就继续往前走下去”。林志辉用他的亲和、擅聊慢慢在协会里拓展开来。与此同时,他发现新的客户群,更注重生活层面的问题“找对生活理念,重过于找好设计”。2016年左右,林志辉参与了一位住在半山的客户的竞标。“房子就值5亿,对手与客户层面都不一样。虽然当时没有谈下来,但是一个很好的体验。”
(“重出江湖”的林志辉分别在香港、东莞和深圳操刀的不同项目)
心态平和的林志辉继续每天读书、听新闻,“什么国际动向、金融、互联网……要去研究不同的行业,从多维层次去理解世界。”他还开通了抖音、小红书等时下年轻人热捧的社交分享平台。2017年秋,一个东莞客户通过网络找到了林志辉。林志辉照常接待了他。没想到,直至今日,林志辉同这个客户仍有合作。
“你猜想一下,一个特别干净的家,没有吊顶,没有踢脚线,全屋冷灰色调,这间屋主的年纪大概多大?”林志辉的激赏溢于言表,“这家先生已经75岁,太太68岁,好难想象他们对于自住空间的宽容度,可以达到这个程度。好多都是一稿过的。他家还有两个年纪比较接近的子女,所以我2楼和3楼的布局完全一样,只是从软装上配搭出不同的性格。这对夫妻就说‘你在偷窥我的想法吗?’”
当代设计师的“幸”与“不幸”
如此程度的认可,让林志辉感佩不已。拿到开启新客户群钥匙的他,也越来越享受这样小而精的工作状态。思想层面的碰撞,设计层面的自在,现在的林志辉更加游刃有余、开放包容。于是之,他拥有了更多可以投注到推介年轻设计师上的精力。
在林志辉看来,当代设计师的“幸”与“不幸”,都源于现代社会信息获取的极度便利。“以前我们想知道洛杉矶的豪宅是什么样子,必须飞过去看。而且拍照或量尺寸之类的,会特别留意细节。现在拍不好就删,很方便,但这种专业化的精细度就可能会打折。”个人IP的打造,是在林志辉看来,现今设计师的必备技能点。“虽说跟以往相比,现在获取同样的信息至少可以节约他们2/3的时间,但是这2/3的时间他们也并没有收入囊中,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做个人的IP推广。”
(现在的林志辉要分给亚太空间协会副会长这一身份不少时间)
信息的便利,也让客户及品牌商的水平提高了,这意味着对设计师的要求会更高。如何能在众多设计同行中脱颖而出,除了修炼自身内功,个人IP的打造是必不可少的一环。“如果说以往我们需要三天才能出的方案,现在两小时可以完成,那么剩下的两天多也并不是完全的富余时间,而是需要投入到个人IP塑造中。”
而关于自身,林志辉则表示,对于现在的他来说,会“更像一个控球后卫”那样去展现设计师的力量。
永不妥协的建筑女王扎哈·哈迪德是林志辉的偶像。“她的任何一个作品我都非常爱!”提及偶像时,林志辉的声音都变得憧憬而小心,“只有不懂设计的建筑师,没有不会说话的建筑嘛。设计也是一样,做得越久兴趣越浓,不断有新的东西拓展过来,考验我们如何去赋予空间最大的生命力,我的作品里能有她的影子就很幸福了。”